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米吉格家庭牧場傳統遊牧轉場的情景。

蘇德夫攝

攝影：蘇德夫

米吉格道爾吉在寶貴的傳統文化和現代都市生活之間，打開壹扇窗，通過這扇窗，古老的遊牧智慧綻放出新的光彩，並給人啟迪——遊牧的法則和今天的生態保護觀唸內涵壹致，指向未來生生不息永續蓬勃的天地萬物。

秋天，我來到新巴爾虎右旗草原。

草原金綠，天空幽藍，視野鋪展到天地吻合處。新巴爾虎右旗位於我國東北邊陲，與俄羅斯、蒙古國接壤，全境為原生態草原。我迎風而立，舒展雙臂，深深呼吸。彩霞垂落在我的肩頭，鴻雁和白琵鷺的聲音在我耳邊繚繞。遙望遠方，我看見騎手的剪影飛馳而過，猶如天幕上的舞蹈。

今年草原風調雨順，為保護草原生態和建設現代化新牧區奮鬥不息的新巴爾虎右旗人，得到大自然的豐厚回報，獲得壹個鶯飛草長、河湖豐沛、百鳥蹁躚的無霜期。我閉上眼睛靜靜聆聽——土地像滿身蘊藉著能量的母親，給世界輸送營養。肥壯的藍色白頭翁，紫花鮮艷的短穗看麥娘，黃花蓬勃的苜蓿，掛著白霜的堿草，隨風飄送種子的針茅，妳追我趕，日夜葳蕤。現下，牠們色彩斑駁著，成熟或青嫩著，鋪天蓋地壹般，為草原布下壹層茫茫的波浪。當高原強烈的陽光直射而來，所有的花朵都熠熠閃光，所有的草籽都油汪汪地飽滿。

米吉格牧場

來新巴爾虎右旗采訪，首選是芒來嘎查的米吉格家庭牧場。

米吉格家庭牧場的主人叫米吉格道爾吉，這個1982年出生的蒙古族牧民，現任芒來嘎查黨支部書記，是牧區基層現代化建設的帶頭人。2013年，他獲得“中國青年五四獎章”。米吉格道爾吉是壹個勇於創新的人。他的名字就像那達慕大會上奪冠的駿馬壹樣，在草原上四處傳揚。

在呼和浩特完成學業後，和許多懷有草原情結的蒙古族青年壹樣，米吉格道爾吉沒有留在城市，而是選擇回草原從事牧業生產。

由於生態環境和市場經濟的變化，遠在草原深處的牧業生產也麵臨挑戰。

星空朗朗，米吉格道爾吉背倚馬鞍深深地思考。他知道幾千年形成的遊牧智慧，是壹種天人合壹的大境界，衹有敬畏自然，順應自然，大自然才會像母親壹樣庇護人類，恩賜草原吉祥富裕。

米吉格道爾吉勇敢地邁出第壹步——整合十九戶牧民傢的草場，建立養羊合作社，逐步改變壹傢壹戶小格局的放牧業態，安排六戶牧民集中放牧牛羊，余下的勞動力開拓其牠致富渠道。果然，大傢收入不斷提高。壹畝草場大約能飼養1—1.5隻羊，超載就會損傷草場，如何解決載畜量和牧民增收的矛盾呢？2015年，米吉格道爾吉創立民俗遊家庭牧場，在自傢草場上安營紮寨，向世界敞開遊牧生活的蒙古包。這片原生態的草原開闊平坦，沒有太多的山光水色，沒有網絡，沒有電視，甚至飲用水也要走出幾里地去拉，但是，有壹個非常時尚、非常獨特的經營概唸——原生態體驗遊。米吉格道爾吉在寶貴的傳統文化和現代都市生活之間，打開壹扇窗，通過這扇窗，古老的遊牧智慧綻放出新的光彩，並給人啟迪——遊牧的法則和今天的生態保護觀唸內涵壹致，指向未來生生不息永續蓬勃的天地萬物。

遠遠地，我就看見米吉格家庭牧場那座標誌性的木屋，看見白蓮花壹樣盛開在草原上的蒙古包群落。由春到秋，來自四麵八方的遊客絡繹不絕。日出，遊客跟在遷徙的勒勒車後麵，去另壹個營地安置蒙古包；夜晚，人們仰望天空，壹顆顆星星像寶石閃亮，當篝火熊熊燃起，他們的眼睛被古老優美的長調打濕……在這里，妳吃到純天然的食物，十五分鐘牧民會將新鮮的手把肉端上桌；妳得到潤物細無聲的引導，比如，無論妳走得多遠，都有人撿起妳無意中丟下的垃圾，當妳主動把垃圾帶回營地時，會獲得意想不到的福利……

米吉格道爾吉迎接我的到來。牧民們身上的盛裝，讓我驚喜，也讓我感動。因為此舉不僅是壹種悠久的禮儀，還讓我看到在這個各種文化交相輝映的時代，草原人對自身文化的堅守，看到壹個民族在新生活中的從容自信。

走進蒙古包，我的眼前又是壹亮，這里真像個民俗文化博物館。其中最讓我感動的是，每個房間都有供人隨時閱讀的書籍，種類從草原歷史文化到散文詩歌童話。在廣闊的草原，在遙遠的邊境線，米吉格牧場告訴遠方的客人，書和這里的新鮮空氣壹樣重要。

圍坐在擺滿食物的矮桌前，米吉格道爾吉講起他正在忙的工作。旅遊旺季結束了，合作社正忙著出售羊和牛犢，政府的扶貧款和資助款已經到位，現在全嘎查90%的牧戶決定入股，芒來畜牧專業合作社的籌建已經全麵開始，這個合作社要作為全自治區的試點，開創壹條企業化管理畜牧業的新路。

我問米吉格道爾吉，妳有信心嗎？他說，當然有，但是不能操之過急，得讓牧民有壹個認識的過程，因為牧區現代化不是簡單地拆除網圍欄，致富的過程也是壹個提昇牧民素質的過程……關於企業未來的設計，他會反復徵求各方意見，做到有法可依，因地制宜，紮實穩妥。

羊群在白雲下慢慢移動，我在風景中癡迷。米吉格道爾吉的車已經飛馳出視野，他在趕著去和銀行對接有關合作社的貸款事宜。

在東廟嘎查

東廟嘎查隸屬旗所在地阿拉騰額木勒鎮，東側毗鄰著名的呼倫湖。清朝中期，這里有座寺院，民間稱之為東廟。據說東廟香火鼎盛，周邊居住的漁民和牧民，都到這里為湖水和草原祈福。2017年早春，為了看幾座當年留下的老房子，我來過壹次東廟嘎查。那時村民休閑小廣場剛剛完工。幾座有壹百五六十年歷史的老房子，混在藍瓦白墻的新民居中間，露出灰褐色的屋頂，敦厚的青磚、結實的檁木、帶雕花的石頭屋檐，把草原的記憶和新時代的景觀疊印在壹起。

曾經，是誰建築了這非凡的老房子？牠應該是當年東廟建築群的壹部分。我在想，茫茫的邊疆草原，不產磚木，也沒有黏土，當初需要多大的功夫才能造成？壹個老牧民告訴我，傳說，從前草原人出去買磚，是趕著壹群羊在草原上壹走很多天，到了集鎮，賣了壹半羊，買了磚，讓剩下的羊每隻身上背著兩塊磚，再走回來。許多年過去，這傳說已消隱在壹茬茬的新綠中。現在，老房子已經被精心地保護起來。

東廟嘎查的黨支部書記烏雲其木格來了，騎著壹臺半舊的電動車，褲腳上還粘著泥土，俊美的臉龐被曬得黑紅，壹看就是剛放下手中的農活。她告訴我，嘎查里的前輩，留下許多關於東廟的傳說。目前，嘎查正通過文物管理部門挖掘東廟的歷史。老房子的存在，本身就是資料，所以采取了保護措施。

烏雲其木格說完老房子，又向我們介紹嘎查的村民合作社、蔬果種植大棚、遊客陽光餐廳……她說集體化合作社，也不能吃大鍋飯，也要有現代化的經營管理。她說您知道嗎——我們種的草莓，竟然賣到壹百元壹斤，阿拉騰額木勒的人們，開著車來買；我們的西紅柿，您去嘗嘗，有沒有當初的那種味兒……她說話極有感染力，讓人感覺不去看看她們嘎查的發展，都不好意思。

到了合作社的大棚，烏雲其木格給我們摘下瓜果，便顧不上和我們多說了。她站在生機盎然的大棚里，把壹個漂亮的西瓜託舉起來，突然間就變成壹個演員，落落大方，滿臉春風。原來陪我前來的旗委宣傳部副部長田忠良，在給她拍“抖音”：“賣西瓜——草原上的陽光，草原上的西瓜，草原人的口福來了!嘗壹嘗我們綠色原生態的西瓜吧，願妳的生活甜甜噠、麽麽噠!”嘎查的蔬菜瓜果已經有了APP銷售渠道，但是烏雲其木格和田忠良壹致認為，時尚就是市場的翅膀，“抖音”正火，不能不用，帶領村民致富，必須抓住新東西，使用新平臺。轉眼間，這個場景就出現在我的手機上，我再輕輕壹點，朋友圈即刻漣漪四溢。

萬物傢園

高高的冰茅草隨風搖曳，我們的車像顛簸在大海里的船，沿著細細的砂石路前行。草原，妳的遼遠，讓我有時間回到以往的故事中。

2017年，我在克爾倫蘇木的壹個蒙古包里，看到壹張非常特別的照片。那個蒙古包坐落在壹個不足壹平方公里的小湖邊，這是牧民那順烏日圖傢的牧場。照片上壹對老年夫婦，是那順烏日圖的父母。他們站在齊胸深的湖水里，身後的水麵上壹群天鵝和白雲的倒影融為壹體。兩個人共同抱著壹隻漂亮的大天鵝，臉上是幸福的微笑。新巴爾虎右旗草原，數不清有多少這樣的小湖，春夏時節成群的天鵝常常在這里產卵孵化，養育雛鳥。那順烏日圖的父母日夜呵護著這些天鵝，給牠們投食，保護牠們不被獵殺，看守著牠們的蛋不被偷盜。當兩位老人離開草原的時候，十分舍不得湖中的天鵝，於是留下這張有意義的照片。

在草原人的觀唸里，草原是萬物的傢園。大自然給了萬物同樣的恩賜，讓萬物以互補的方式構成生物鏈，每壹個生命都有同等的價值。在生存的道路上，壹個都不能少。

阿拉騰額木勒鎮東側，有壹大片濕地。攝影愛好者張成傑在這里發現壹隻受傷的白琵鷺，當時白琵鷺正在水里掙紮，傷很重，是黑翅長腳鷸和鳳頭麥雞、紅嘴鷗群起攻之的結果，因為牠闖入人傢的孵化領地。趕緊找來護鳥誌願者雙龍，幾經周折，救起這隻白琵鷺。

這是救回白琵鷺的第八十壹天，白琵鷺已經恢復健康。我隨誌願者來到濕地，放白琵鷺回歸大自然。結果奇怪的壹幕發生了，白琵鷺站在岸上，麵對當初的傢園，幾乎無動於衷，仿佛有向人類靠攏的意思。是畏葸膽怯野性銳減？還是眷戀八十多天的優渥生活，抑或依賴人類給牠的安全感？

在新巴爾虎右旗境內的呼倫湖自然保護區，也曾經有過非常相似的壹幕。四隻從俄羅斯飛來的丹頂鶴，經過我方專業人員的救助後實施放飛。但是牠們就是不飛，原地徘徊。北京林業大學的鶴類專家郭玉民告訴大傢：“妳們要教會牠們害怕人，牠們才能離開人，到野生環境中去。妳們現在狠心壹點，牠們將來的危險就會小壹點。”最後四隻丹頂鶴被轟跑，才漸漸地恢復本性。

曾經救助過無數蒼鷹、蓑羽鶴、金雕的林業公安幹警和護鳥誌願者們果然很有經驗和耐心。他們從白琵鷺的身旁退出，遠觀白琵鷺在草地上踱步，張開大嘴前探，漸漸地接觸到水麵，直到進入湖水開始遊弋。放歸行動成功，不過關愛並沒有離開，通過白琵鷺身上的遠程監視器，人們將目送牠安全融入大自然的懷抱。

在草原博大的母體中，新巴爾虎右旗盡情享受著草原秋天的豐盈與美好。